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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最方便的短程交通工具,莫过于在各大城市满街跑的出租车(台湾习称计程车)了。想要搭乘,招手即来,目的地到达,按计价表付费即可,不像自己开车还要为停车问题伤脑筋;有时碰到健谈的司机还可一路聊聊天,互通声气一番。所以,在外出差,我大多搭乘出租车。
不过,出租车毕竟是小众载具,和日益增加的各种大小汽车万马奔腾般地冲刺在马路上,不但消耗了许多能源,也制造了大量废气,有时还成为交通堵塞的共犯之一。从环保的角度看,不见得是个理想的交通工具。
在出租车尚未流行的时代,外出代步唯一可选择的,仅有三轮车而已。同样是招手即来,不同的是乘客要先跟车夫讲好车资,双方谈妥始可上车。因为三轮车依赖的是车夫以脚踏带动车轮来行驶,车上并没有计费表,车夫是随口开价,乘客若不事先将价钱谈清楚,双方就难免纠缠不清了。
如今,三轮车早已功成身退,不过有首三轮车时代的的儿歌:“三轮车,跑得快,上面坐个老太太;要五毛,给一块,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这一代的人没有一个不会唱的,不知现在的小孩是否还在唱?目前,三轮车虽然已从街头消失,但在世界各地的一些观光区内还是可以见得到。它除了可让顾客坐在车上兜风外,也有点缀装饰景点的作用,让人既可怀旧又感到新鲜。当然,上车前要谈清楚价钱的老规矩还是没变,不过有时好像谈也谈不清。记得在北京天安门曾陪一位好奇的外国友人坐过一回,上车前我问车夫要多少钱,车夫答说50元,下车时却要100元。我问为什么?车夫没好口气地答道:“我说的是一个人50元,你们是两个人,要100元。”我们只好乖乖认栽。
三轮车是旧上海沦陷期间的产物,当时日军对汽油实施管制,一般汽车不能行驶。于是有人改造黄包车成为可供二人乘坐的三轮车,它是黄包车和自行车的结合体。日本投降以后,租界取消,三轮车便盛行起来,同时也流传到了台湾。1949年国民政府迁台至1959年的十年间,是台湾三轮车的黄金时代,当时汽车还不多,三轮车自然大行其道。根据报载,1958年全台湾的三轮车数量有二万七千余辆,想必解决了不少人的生计。当时,除了公家机关会购置三轮车供中级主管上下班乘用外,一般人如果谁有一辆三轮车,其气派似乎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有一辆三轮车就必须有一个车夫。有的人家养不起一个车夫,于是采取特约或包月制,固定请某个车夫每天按时到府接送,或指定时间、地点去接人,其余时间概由车夫自己去做生意。
1958年以后,台湾三轮车的生意开始走下坡,因为自那时起,三轮车必须向政府登记,然后编组接受管理。1960年起,三轮车的命运更是日薄西山,因为各种汽车已经逐渐多起来,于是政府对三轮车改采自然淘汰的办法,也就是三轮车的营业不准再增加,只能维持现状,终至逐渐消声匿迹。
若再提起三轮车前一代的主要交通工具——黄包车,可能就更少人熟悉了。黄包车,又名人力车,又叫东洋车或洋车,是一个名叫和泉要助的日本人,在1870年(明治三年)发明的。当时,他有见于马车的轻快便利与人力资源的过剩,乃联想到开发人力车,并以东京日本桥的高礼场附近为据点开业,不久即成功地将人力车这个行业推广至全日本。人力车,顾名思义,就是用人在前面拉着跑的两轮车,为引人注意并招来生意,车身涂黄漆,因此又名黄包车(旧上海私人购人力车雇车夫拉,俗称包车)。目前,不少国家的出租车也涂黄漆,这跟黄包车可说是一脉相承的。由此亦可说明,日本人是有发明力与设计力的。
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有个叫米拉的法国人看到上海租界日趋繁荣,交通工具却很短缺,便从日本引进三百辆东洋车,并雇用车夫进行营业,首开中国设立黄包车车行的风气。至民国初年,黄包车已盛行北京、天津、上海、汉口等各大城市,一般县城也跟着流行,各地均有不少经营人力车公司的车行与车商,黄包车及人力车夫更是多得难以计数,此一盛况到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抗战前未变。抗战期间,黄包车仍续营业。直到抗战胜利后,随着三轮车的兴起,黄包车才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
1945年12月,上海的美国兵曾发起一场黄包车皇后竞赛。参赛的每辆黄包车上均载着一位小姐,赛程从三马路(今汉口路)外滩起跑,经南京路折入陕西北路,再到陕西南路的终点。结果获得第一名的车夫仅以20分钟就跑完了全程,这个惊人的速度较之今天的出租车实不遑多让。而这场有点像是闹剧的竞赛,或许也数得上是黄包车在中国发展60年历史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页了。
到了二战以后在台湾出生的我这一代,黄包车基本上是看不到的。除非是到电影制片厂去碰碰运气,因为拍民初或抗战期间的电影或电视剧,往往还需要拿它来当道具。但我有一位从徐州随军来台的长辈朋友胡老先生,却说他的老家过去拥有一辆黄包车,并雇有车夫。他说,他家这辆黄包车主要是供年长女眷外出应酬用的。他和他的弟兄有时也能坐车出外,拉风一下。当时,正值调皮童年的他,碰到只有他一个人坐车时,便会同车夫商量,看能否请车夫坐车换他来拉车试走一段,但车夫总说不可以,太危险了。但他仍未死心,遇到车夫无事时便借机亲近,总想套出一些拉车的诀窍,于是渐渐才知道拉人力车也不简单。首先,人力车是没有煞车的,车子减速停车全靠车夫双脚,尤其在斜坡上停车,倘若车子向后一倒,客人很容易就会从后座翻跌出去,后果的严重就难以想象了。其次,车子在平路上行走,车夫其实是比一个人单独走路还轻松的,因为你向前一纵身,车把向上,人也顺着离地,再次脚底着地时,由于车把托着体重,也比单身跳远还轻还远。但是你得全神贯注,转弯、错车、行人全都大意不得。听车夫讲述这番道理,他才知道连拉人力车都要有技术,并非如他所想只要抓着车把使劲向前跑便行。
我问胡老先生有无见过拉黄包车出意外的状况。他说,他曾在徐州老家的一条马路上坡处见到一位瘦小的车夫载着一位胖太太翻车的情形。结果胖太太翻跌在座位上,脚高头低地动弹不得,而车夫却吊在车把上双脚悬空。车夫急忙放手落地,跑到后面想扶起胖太太,但力有未逮。这时,驶来一辆卡车,猛按喇叭,叫车夫让路。吓呆的车夫却站立路旁,一脸茫然的样子。卡车司机见状只好紧急煞车,跳下来跟车夫合力扶起人力车和胖太太。谁知这位胖太太站起来后对卡车司机竟连个谢字也没说,径自走向车夫,猛地一个左右开弓,便赏给车夫两颊一边一个耳光,口中还厉声骂道:“你小子要命把老娘往死里送!”倒霉的车夫,这下车资也免了,双方只有各自狼狈而去!
以上这一幕,旁观的人也许拍手叫绝,但又有几人能够体会到赤脚拉黄包车的和坐黄包车的胖太太之间的那种不平等现实,以及那一脸茫然、孤苦无告的黄包车夫背后的心酸血泪呢?从黄包车、三轮车到出租车,一方面让人见证到一百多年来从人力过渡到机械文明的进程,另一方面也让我们感悟到了人类社会追求现代化、平等化以及人性化生活的那股强大精神动力的存在。